闪银ζωροάστηρ

译：闪银

校：云之边

在他们切断藤蔓后不久，王座上的两具躯壳便尽数化作了尘埃。露月掘开那株科蝮在几十个世纪之前种下的，最初始的藤蔓周围的土壤。她用她的火丝将那鳗鱼般盘绕的根系尽数焚毁，根须冒出绿色的、闻起来有些头晕的烟雾。但那些烟雾很快便散去了，也没留下什么东西来刺探他们的意识或者操纵他们的躯体。

房间里剩余的藤蔓全都枯萎了，包括之前堵着门的那些。从深渊里飞出去比飞进来要困难的多，尤其是还有暮蝶压在她的背上，而她的爪子里又抓着那个深渊守卫。但露月从没飞得这么高兴过，她总算能离开那王座大厅了，她的翅膀似乎能不知疲倦地永远鼓动下去。

在深坑的顶端，她找到了鹩恩、索螈还有阿天，和那些绑架了暮蝶的人类在一起。

"露月！"阿天看到她飞出深坑，大叫一声。

"对吧。"鹩恩兴高采烈地说，"我就说她能活下来，你欠我一只乌龟！等等，为什么我当时同意用乌龟打赌来着？"

"你还好吗？"阿天问道，"下面都发生了些什么？"

"这可是一个相当，相当长的故事。"露月说着降落在地面上，轻柔地扶正那名深渊守卫的身体，把他放在其他人类的面前。他颤颤巍巍，勉强站直了身体。名叫鸦汶的人类吸了口气，攥住了她那朋友的胳膊。剩下二人一起跑过去，在那名憔悴不堪、蓬头垢面的人类跌倒之前，赶忙搀扶住他。

"他正常了吗？"露月问鹩恩。

鹩恩用人语对鸦汶说了些什么，然后有那么几分钟，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。最后鹩恩抬起头，笑吟吟地看向露月。

"他们是这样认为的。"她说，"意思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是沃鼠，也想起了守卫仪式。但在那之后，除了时常挨饿，他想不起什么别的了。他们希望让他多休息休息，这样他应该就能恢复正常。"

"还得洗个澡。"阿天提出建议，"再理个发，也许得多洗几个澡。"

"我们去找促织和别的龙吧。"露月说，"我认为异主已经消散了，但我想确认他们的安全。"

"促织！"索螈的龙语发音几乎完美，彼拍了拍系在阿天脖子旁的一个包裹，露月想起来那里装的是那本龙族的著作。"书朋友！"索螈又微笑着添了一句。

"哇哦。"露月钦佩地对彼说，"非常好，"

彼指向露月，"露月，火朋友。"

"我们一直有在练习。"鹩恩骄傲地说，"你已经下去好几天了，知道吧。"

"我现在非常，非常饿。"露月意识到。

"我也是！"暮蝶在她的背上叫道。

"等找到他们再开饭也来得及。你知道去蝎湖的路吗？"她问鹩恩。

鹩恩再次询问那些深渊人类，然后说，"鸦汶说她会给我们带路，摩鼹则负责把他的哥哥送回村子里去。"

和这名尖脸的、装饰着羽毛的人类一同走过隧道，一边聆听着她和鹩恩还有索螈喃喃的交谈声，对露月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。这名人类曾挟持暮蝶，而那是露月跳进深渊的主要原因。但她自己却对鸦汶一点脾气都提不起来。

与过去数个世纪以来，人类和龙类彼此间的所作所为相比较，这件事几乎微不足道。但让这愤怒、复仇还有惩罚的轮回继续下去……也许确实会有对此喜闻乐见的龙，但绝不会是露月。

至少，她对现存的人类是这样看待的。我仍然对科蝮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，还有胡蜂女王。他们想让这世界变得一团糟，只是出于一己私欲，便伤害了无数的龙们。

她对如何看待蜂翼龙仍拿不定主意。她的直觉告诉她再等一等，看看在脑中充满恶意的声音永远离去后，他们的行为是否会让她有所改观。

阳光高悬在前方洞穴的开口，刺得露月的双眼眨个不停。尽管还远没有真正离开洞穴，站在外面开阔的土地上，她就已经目眩神迷，眼眶濡湿。他们已经在地下待了多久了？她被困在深渊已经多久了？她记不清了，真实的阳光温暖着她的鳞片，让她恍若隔世。在思维空间的视野里，树木的低语和空气中叶片的清香已足够拟真，然当她真实地身处其中，真实地呼吸着，那感觉几乎让她无法自拔。

她合上双眼，立在阳光下，让她的知觉和生物钟恢复如常，感受着自己正真实地活在当下，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。她察觉到阿天从她身旁飞驰而过，欢呼雀跃着，"菠萝！奇砾！"群龙的喧闹声从树林间传来。

当她终于睁开双眼，促织正站在她的面前，眼含泪光。

"异主已经消散了，对吧？"促织问道，"你做了些奇妙的事情，对吧？"

"不止是我。"露月说，"大家都起到了作用。"

促织飞扑在露月的身上，用翅膀环抱住她，露月抱了回去，眼含微笑。平生第一次，她没觉得这是一条"蜂翼龙"在拥抱她；这就是促织，她的鳞色和龙种不能决定一切，就像所有龙一样。

"哎。"桑露走过来打断了她们，"在我们抱抱贴贴开始庆祝之前，能不能来条龙给我讲讲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？前一分钟，我还身处于一场大混战，把爪边所有能碰到的植物全都变成凶悍的武器，准备死战到底；结果下一分钟，所有敌龙突然间全都自己躺了，就好像他们的骨头被变成了蕨菜。"

"我能理解。"菠萝说，"这就像……你正举着一整束香蕉，别的龙把他们从树上砍下来。突然间最后一根纤维也被切断了，但你还没意识到，所以一大堆东西从你的爪子里滑落然后就像……咔吧！砰！但……哇哦，你现在感觉轻松多了。虽然仍对香蕉感到惋惜，哼嗯……也许这不是最好的类比对象。"

"你能感觉到他们俩都离开了吗？"露月询问着他，"科蝮，还有那条龙？"

"是的。"菠萝说，"实际上还有一种奇怪的过渡时间，就好像我仍然是我自己，但被一根绳拴着……也许吧？然后我感受到她和那株植物离开了，然后我就完全是我自己了。"

"她？"桑露质问着，"她谁啊？"

"我会把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你的。"露月说。"在深渊里发生的所有事情。"她抬起头，注视着太阳——此刻已经沉沉坠向西方的地平线。"但……我能在去金蝉主巢的路上和你聊吗？有龙正在马赛克花园里等我。"

当他们在第二天清晨抵达的时候，剑尾，真实的剑尾，就在那座小丘上等待着。他沐浴在晨曦中，被紫罗兰簇拥着。他在等待，似乎要永远伫立下去；而为了她，就算确实要永远等下去，他也心甘情愿。当她的身影从连接天空的穹顶回旋下冲，在所有龙的头顶划过，一头扎进剑尾的臂弯中，他大笑着被她撞翻在地，和她一起在草地上翻滚着。这是真实的，他是真实的，终于。

"你还好吗？"良久，她终于开口，坐了起来。她抬起他的眼睑，仔细审视着每一块美丽的深蓝色斑纹，"百分百的剑尾？"

"我好得很。"他说，"但是——你！你坐在蜜珠糖上了！"

露月惊叫着跳开，在她的尾巴下面发现了一个被挤坏的白色盒子。

"看吧。"他得意地说道，"我不是这附近唯一坐到糖上的龙。"

"噢，你给我买了蜜珠糖。"她笑着捡起那盒子，依偎在他的翅膀下。

"好吧。"他说，"你给拯救了你的脑子的龙准备了些什么？我不认为礼仪和正确行为课上有教过这个。"

"他们其实教过。"她说，"然后你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？答案是蜜珠糖。"剑尾听罢大笑起来，她伸爪拍了拍他的鼻吻，似乎仍在确认着他的真实。"我想死你了。"

"我更想你。"他答道。

"露蓝在哪？"露月问。

"在网区，伊娥还有你妈妈在陪着他。"他说，"他现在很需要抱抱，越多越好。"

"那我们走吧。"露月说着跳了起来，"叫上促织，我们去把他的触角都蹭下来！"

在外面，促织和阿天，还有菠萝，正盘旋着等她回来。鹩恩在阿天的背上，索螈在菠萝的背上。其他的龙们都跟着桑露前往胡蜂主巢了，以确保胡蜂被关押起来，接受她应得的制裁。

露月向她的朋友们致意，领着他们前往自己阳光明媚的家中。由丝纺制的网上布满了彩虹色的群龙，她之前没注意，但现在她再看上去，发现一种怪异的寂静笼罩了一切。所有的龙表现得好像刚从茧中孵出来一样：满脸困惑，一惊一乍，又好像暗藏着极度的兴奋，却不知所措。

事实上，她意识到，直到目前为止，她连一条蜂翼龙都没遇见过。

"剑尾，"她问道，"蜂翼龙都去哪了？"

"家里。"他答道，"深入主巢。当那个精控的效果消失之后，他们中的某些龙尝试继续对我们发号施令，但大部分都只想着回家，找到他们的亲属，回到他们真实的躯体中，回到他们私有的空间里。自从他们被胡蜂带去怒河，他们就一直处于精控之中，这比她之前几次侵入他们的头脑的时间都要久。"他犹豫了一会儿，"我仍认为他们很糟，要我说的话，就该把所有那些曾经迫害我们的士兵、商人、教师，还有那些墙头草，统统押到叛律者之路去，关上那么一年。但鉴于我已经用自己的脑袋体验过那种感受了……要我说，那真的相当可怕。"

他抬起头，看着苍白的云团在天空中飘过，又看向她，快速补充道，"但他们本来有机会去做些什么，本可以尝试去当一条好龙。就比如，他们本该注意到胡蜂女王是个邪恶的独裁者；除此之外，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本该对丝翼龙平等以待，而不是去当一个恶棍。所以，我仍摇摆不定。"

"这是我脑袋里的话！"露月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。

他爆出一阵大笑，"我也想说的！"

"我不知道蜂翼龙们将要面对些什么。"她说着用自己的翅翼轻拭他的翅翼，"但让我们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，比如照顾一下露蓝。"

快到家了，露月四下环顾，发现促织徘徊着落在她的身后，脸上写满了羞赧。斑蛾，银斑，还有伊娥，看见家里来了条蜂翼龙，惊疑地站起来，鳞片耸立。露月猜测，露蓝并没有机会，把他和一条蜂翼龙坠入爱河这事告诉他们的母亲。于是露月便牵起了她的爪子，领着她走进丝织的巢室。

"大家好啊。"露月说，"这位是促织，现在她是我们家的一员了。"

她的母亲注意到了露蓝在见到促织时脸上焕发的神采，露月心中了然，相信一切都会没事儿的。她们也许得花些时间来接受，就像她自己一样，但既然露蓝爱着她，而露月信任她，那她们不久之后肯定也会的。

她甚至不介意促织先她一步用翅膀环抱住露蓝。这没关系的，因为她的翅膀正适合把促织也一起抱住，而剑尾的翅膀正好抱住她：他们总算，总算是安安稳稳地聚在一起了。

露月清楚，要改变这个世界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他们仍有很多事情要做——还有大量的龙需要帮助。有的龙无家可归，而有的龙需要换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，这可以说是最艰巨的任务。

但她不必独自完成所有事。她不必将整个世界点燃，救助所有龙，修正所有事，做一条强大非凡、完美无缺的火丝龙；同样，她也不必心灰意冷，像从前的她一样只知道坐等救援。

她需要做的只是做好露月——她自己，携爪同心，与露蓝、促织、剑尾、桑露，还有所有来自遥远诸国的龙们一起，也许还有人类：如果他们齐心协力，就算是个体的贡献微不足道，也会让世界向变好的方向迈上一小步……

这样，这个世界就仍有希望。

也许，一切都将因此而改变。